致比我大二十六岁生我养我并且以一种我无法忍受的方式爱我的那个女人：
此时我把自己反锁在小屋子里，双眼含着模糊的泪，回想着你刚才说的“你就是个歇斯底里症患者！”，反思着我的过去，反思我的存在，以及反思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如此错误得不可挽回。
我只知道出错了，很久以前就出了很大的错，直到今日才渐渐浮出表面。
之所以用如此冷淡的称呼语，是因为在今早我就决定好了，我们之间只有彼此的责任和义务，没有互通的感情交流。而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温情，已经随着我的眼泪流进被窝。
我今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躺在床上，听你在我床边愤怒地辱骂我，甚至连原因都搞不太清。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你几乎穷尽了一切人身攻击的词汇，我一声不吭，默默记下关键词：弱智、傻子、疯子、有病。生活在你的周围，我渐渐意识到不作声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却听见你不依不饶地说“跟你说话呢。你倒是放个屁啊！”
你期待一个人一连串听了你的这么多关键词之后，会笑脸相迎地说：“我听见了，谢谢你骂我！”吗？就算我真的是个精神病，也绝不会。
你知道么，像很多孩子那样，我曾无数次在日记本里写过自己的委屈，并发誓以后冷淡地对待你，只有迫不得已时才作答，与你的“热情”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可是只要我在你周围，就会有不安。
你的言语行动无一不令我恐惧，我恐惧你体内存在某种没有人性的怪兽，吞噬你的爱心，并且以爱的名义去伤害我。你是无法控制这野兽的，你的面部表情愈加无辜，而那野兽愈加凶残。就如同《爱的捆绑》一样，猛烈的爱总是与摧残和折磨相关联的。
我可以想到无数种你用来折磨我的方法，比如切断我与外界的来往，切断我的娱乐，切断我的一日三餐，切断我的精神依靠、甚至切断我的生命，以一个盼女成凤的母亲的身份命令我游荡的魂儿去考上清华大学。只为了证明你对我的严格要求，以及你那伟大无私高尚的母爱么？
我曾以为，你对我的折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虐待欲；后来我明白，你对我的折磨是因为你心情不好需要发泄；再后来我怀疑，你对我的折磨是因为我有错，得罪到你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对我的折磨是出于你对我的爱。但无论出于什么，折磨就是折磨。你经常说如果没有你现在对我的折磨，就不会有我的光辉未来。而我现在很恐惧，我能否熬过你的折磨活到能够迎接光辉未来的那一天呢？或者，等到那时，我已经变成了你所说的“歇斯底里症患者”？
你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你的引导。你总觉得我的感觉是虚假的，是不客观的。你总觉得我不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这些都会随着我的成长有所改变。但是，我现在想要发自我那颗尚且不成熟的内心，真切地诚实地告诉你，我很受伤。你给我的痛苦，远远超过爱。
或者说，你给我的爱全部都变成痛苦压在我身上了。
你觉得你在为我寻找快乐？清华？北大？医生？律师？白领？好的丈夫？好的人生？但是与此同时，你毁了我的童年、青春、我的梦、我健康的人生观。如果我将来变成了乞丐，我也会笑着死，我有好的性格人格品格以及完美的回忆，这就够了。但我不会想要变成月薪上万却患有歇斯底里症的病态人，不爽的时候就随便找个人来抽，高兴的时候命令所有人跟着狂欢。你知道我最不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变成个有人格缺陷的疯子！我不想！你为什么总要把我逼上绝路呢？
每个人对快乐都有不同的理解，仅仅是因为你两次与大学失之交臂，你就一定要让我去成就你那“未完成的梦”？我从来没有说过快乐和学习是对立的。如果是那样，我的成绩早就不在班级第一了。不要说我的成绩是被你逼出来的，你对我的恐吓也无非是几拳头的家庭暴力，早在我14岁之后就不生效了。你已经无法让我再感到恐惧并因此顺从你——因为你早已让我生不如死了。
我在屋子里搜寻所有可能结束我生命的物件，枕头？床头？利器？绳子？电源？我可以在电脑的word文档上留下最后想说的话，然后安然离去。你则在墙的另一端继续用高调的嗓音夸张地向我爸诉说我的种种罪过，以为我会听见。我早已把音乐开到了最大音量，房门紧锁，不过个三五天你是进不来的——因为你不想破坏了门。只是当你决定进来时只会发现我僵硬的尸体。
如你所说，我是个精神病患者，集很多毛病于一身。关于自杀这个念头，的确经常在脑子中出现，有时我会想象自杀的场面，甚至有时还会产生自己已经死了的幻觉。但是出于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我一直放不下这个世界。我害怕我死了之后别人会忘记我，尤其是那些我在乎的人。可是心理专家说过一个普遍规律，再亲密的人也会在经过10之后淡忘此事。你会不会十年以后忘了我？说不定你会领养或再生一个小孩，一个温顺体贴，听你话，不和你发生争端的小孩。他会考年级第一，他会考上清华，他会看你喜欢的鲁迅文学而不是张爱玲，他会喜欢托尔斯泰喜欢学地理，他会讨厌心理学和哲学，他不会看弗洛伊德的书，他不会变成同性恋，他会当医生或者律师，他会好好待你一辈子，比以前的那个又逆反、又躁脾气、一身烂毛病的孙婧璐好多了呢。多好……
真的，我感觉你喜欢的是你心目中那个理想孩子，可惜那个孩子不是我。你一直想改变我，扭转我的轨道。
你总觉得人是为别人活着的，比如我现在活着，就应该是为了你。因为你说自杀的人都太不负责任了，抛弃了自己的家庭独自离去，家人该多伤心……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自杀是因为他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我想要为自己活着。你想让我改变我的人生观，你想让我喜欢鲁迅和托尔斯泰和地理，你想让我按照你的方式思考，这比让我死还难受。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你——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信仰我的追求！我始终存在的理由是一种对生命本能的渴望，我想过好我的生活，自由的、不求完美的、不修边幅的。在我实现我的人生意义之前，就这样离开当然心有不甘。
其实说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了。无论是什么，我都深知我无法达到。那架我渴望同你架起的沟通之桥从来没有竣工，现在我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很深的裂谷，荒唐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认为这是我的错。我在学校是受人羡慕的，因为我有好成绩。大家有事喜欢和我倾诉，因为我有很多类似经历。大家总是说，他们会不惜一切成为我。而当我学习到深夜实在困得不得了开了一下音乐时，你过来骂我学习不专注；当我把最悲伤的毒液释放到文章中，终于心情好转时，你骂我哼哼唧唧无病呻吟；当别人在家里观看GV其母视而不见时，我看了一本《少女杜拉的故事》，你骂我是同性恋。当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中间时，我终于明白我的“幸运”从何而来。以及他们说“想要不惜一切成为我”是多么的错误。
我从不奢望你如果看到此文会幡然醒悟，一改以往的做法。因为如果能够接受别人的批评和不满，那就不是你了啊！十六年里，当你得知自己做错一件事时，你宁可用物质来安慰我，也不屑于说一句“对不起”。这就是你，这就是比我大二十六岁却每次都能成功地化无理为有理的人。我讲不过你，辩论不过你，歪解不过你，所以总被逼得半疯成为你所说的歇斯底里病人。等到我已经无法用正常的语言表达自己时，偶尔口出几个不敬的称语——这便成为了你捶我的理由。我自然打不过你，只能悻悻地躲进自己的屋子里，锁上门，躺在床上哭。
哭的时候我想到了很多人，给我鼓励和活下去的信心的人。我会想到杨言，这个我认识不足三年，但一直让我感到无限温暖的人。是的，你此刻或许会说：“杨言在乎你死活？她可不是养你十六年的亲娘！”可是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想活下去；而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痛不欲生。
这就是朋友和亲娘的区别对吧。
此时此刻我没法顾及你对我的恩惠、苦心、期待，以及整个社会施加在子女身上的那一份孝顺。我没有提及，不代表不存在。我很感谢你给予我的一切，但这种感恩近乎被愈加猛烈的疼痛抵消。当一个人被痛苦覆盖，她首先想到的不是神，不是信仰，不是感恩，不是理智。她只能想到疼，以及那个令她疼得东西，并且她会本能地与将要摧毁她的力量抗争。
一切一切，说白了就这几句。没错，你是我妈。没错，你的初衷是好的。没错，你一直努力为我好。没错，你有伟大的母爱。但是，你的方式错了。但是，你错得很严重。但是，你伤害到我了。我感到很难受。与你相处的每一分钟，我都很难受。而且这种难受我再也无法忍受。
你说我是精神病，其实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我是精神病，你是正常人。第二种可能是：我是正常人，你是精神病。因为精神病和正常人永远都不能相互理解，她们都互相认为对方是最有问题的。我们注定不能互相理解，我们之间注定有一个是彻头彻尾地错了。
如果你是那个精神病，那么你一定不能看懂这篇文章，而且会大发雷霆。如果你是那个正常人，一定不会和我这个精神病的口出狂言计较，所以不会有过激的反应。所以，当你看完这篇文章，你的反应将决定我们究竟谁出了问题。
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作为一个患有精神病的错误，被你犯到了这世界上，总不会是我的责任吧。
来自：你的精神病女儿
By小十三 泪书~
2009-08-23 晚11点
一个精神病女儿写给正常妈妈的一封信 内容由写信网整理，转载请保留地址： http://www.woxiexin.com/xiexin/PaAqlcQMwgChUADGrEasJqPD.html